【電影黑白講】陳駿霖導演電影 隨筆兩則

一頁台北 | Au Revoir Taipei

導演：陳駿霖
編劇：陳駿霖
演員：姚淳耀、郭采潔、張孝全、姜康哲、柯宇綸、高凌風
年份：2010

猶記得原子映象代理發行一系列大師作品後，發行人劉蔚然女士在訪談中透漏，將會協助一名美籍華裔導演開拍劇情長片《一頁台北》。這位導演名曰陳駿霖 (Arvin Chen)，2007年、憑藉一部描寫南機場夜市愛情故事的短片《美》，奪得柏林影展的短片銀熊獎 ── 對於新銳導演來說，是個莫大的殊榮；當時與獲得泰迪熊獎、周美玲執導的《刺青》並列為柏林影展兩大台片「黑馬」。從那時候開始，我便投以關注，很想趕快看到這位導演，如何拍攝他心目中的台北市？


除了延續《美》的主人公姚淳耀，另外一樣吸引我的原因，《一頁台北》是由文溫德斯 (Wim Wenders) 擔綱監製 ── 有他的加入，這部電影總該會有品質保證；爾後進入柏林影展展映、獲得NETPAC Award，更似如虎添翼，聯合報斗大的頭版至今我仍印象鮮明。鋪天蓋地、成功的行銷策略，促使《一頁台北》票房取得佳績。

可惜，《一頁台北》多少是讓我失望的：我認為這是部無俚頭「鬧劇」，跟我當初的想像有些不大一樣。因為這齣一夜發生的喜劇放在任何一座城市，都是可以成立的；說浪漫，根本沒有，也顯得刻意做作 (最後在書店裡的歌舞，看的出來是想學習伍迪艾倫的《大家都說我愛你》)。演技亦令人三條線，尤其是柯宇綸以及身邊小弟們的糟糕口白，令人不禁想問，難道導演仗著自己是美籍華人，所以英語台詞直翻？相比之下，這點於《五月之戀》、《第36個故事》就表現得出采許多。

論及細節瑣事的描寫上，華裔導演觀察台北的日常生活，倒是細微：民眾最愛看的台語八點檔狗血大戲，媽媽們一起在公園團練土風舞，忘記拔鑰匙的摩托車等等，都能令人會心一笑；還有對台北的描寫：開場的101夜景、繁忙的城市主要幹道、人聲吵雜的夜市，讓觀眾迅速認識台北這個故事發生地。隨著劇情的起伏變動，我們遊走於大型的連鎖書店、宛如夜行者燈塔般的便利商店、美食遍布的師大夜市，再至人潮洶湧的捷運系統、黑壓壓的大安森林公園、榮星花園、台北車站附近的天橋，隱身暗巷當中的賓館、高樓層道教廟宇，新舊交雜，都會感與傳統文化交錯，刻畫出導演和美籍攝影師眼中的台北印象。陳導演表明，他不想呈現太「觀光」式的台北，例如他不想讓男女主角跑到中正紀念堂。

媒體普遍稱陳駿霖為楊德昌精神的傳承人，我倒覺得他離楊德昌還有大段距離；他反而更近似於伍迪艾倫，但又欠缺伍迪作品的荒誕喜感及機智幽默。聽說他的下一部《南京東路》，是敘述八零年代台灣經濟起飛時的愛情喜劇。或許現今還欠缺火侯，但是以劇情片紀錄台北城風貌變遷的電影人，又增添了一名生力軍，多多少少還是給予點期待。

(原文撰於2010年4月，劇照來源：原子映象)

明天記得愛上我 | 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

導演：陳駿霖
編劇：陳駿霖
演員：任賢齊、范曉萱、石錦航、夏宇喬、柯宇綸、姚淳耀
年份：2013

《南京東路》被擱置一旁、陳駿霖的新作《下午茶》竟提前開拍了。最近，他換了個更具市場取向的片名：《明天記得愛上我》。我對商業味氣息濃厚片名一向厭惡，為什麼會做這個決定呢？

「原本叫做『下午茶』，是因為我把英文片名取做『Afternoon Delight』，也就是在下午做愛的意思，意味著主角是在人生的下午，也就是中年之後，才找到愛情。」導演受訪表示，「如果這個片名沒有被別人用走，我們可能就會一直沿用，但是我們參加日舞影展時剛好遇到一部片也用了一模一樣的英文片名，那時我們就把片名改成『Will You Still Love Me Tomorrow』，因為范曉萱剛好在這部片裡唱了這首歌，而且這個名字和故事也很相關。回了台灣之後，我們就試著把這個歌名翻成中文，但英文問句式的名稱直翻成中文聽起來很奇怪，所以我們就試著把中文改成比較像回應英文片名的答案 ──《明天記得愛上我》。」

《明》比起先前《一頁台北》的鬆散，可以看得出導演的進步：敘事節奏穩重平緩，視覺語言豐富，伍迪艾倫電影的神采更加濃厚了。陳駿霖在電影開場都下足功夫：寧靜的山腳住宅區、高架捷運駛過、街角的路燈暗下，在輕柔又充滿朝氣的配樂陪襯下，揭開了故事序幕、台北一日的開始。

《一頁台北》敘事較顯單一，而《明》嚴謹的多線敘事 ，分明對陳駿霖是個新挑戰。他能夠像楊德昌一樣，處理得圓融又精采嗎？任賢齊和范曉萱飾演一對中產階級夫婦，養育一子。看似婚姻美滿，實際上任賢齊是個男同志，他隱忍著自己的性別取向、懼怕社會的異樣眼光，選擇結婚成家，而范曉萱則成了「同妻」；任賢齊的妹妹夏于喬原本開開心心的要和石錦航訂婚，結果在婚前居然對男方開始感到性冷淡，決定打算取消婚約；這讓石錦航意志消沉，但透過任賢齊的同志圈友人的協助，試圖拯救這段幾乎散了的愛情。

我想，陳駿霖真的很喜歡伍迪艾倫的電影，特別是伍迪的魔幻喜劇。夏于喬藉由看韓劇解悶、韓劇中俊美的男主角跑出螢幕與于喬對話；任賢齊走一走忽然飄了起來，還有撐著雨傘飛走的眼鏡行前店長 (小野飾演)，這些橋段都不禁讓我聯想到伍迪艾倫的《艾莉絲》(1990)。而以婚禮做為全片故事的序幕、還有夫妻倆小孩的角色定位，自然也令人憶起楊德昌的《一一》(2000)。

楊德昌生前極為迷戀伍迪艾倫，《獨立時代》繼承了伍迪式的嘮叨話癆，但卻沒有繼承到精隨，反而是讓人笑不出來的說教和發牢騷；反過來看陳駿霖，少了話癆，不但探討了婚姻危機、同妻議題，隱約繼承到了伍迪的魔幻喜劇風采，整體筆觸更臻圓熟，這點陳導掌握到了。只是片中人與人的關係刻畫，仍舊沒有楊德昌來的細膩入微，這將會是陳駿霖未來劇作面臨的新考驗。

(原文撰於2014年3月，劇照來源：牽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