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隆是個很有電影感的城市。」近期一名與我合作劇本的友人感嘆道。
雖然沒有像他一樣曾在基隆求學,但拜訪過無數次雨港的我,確實能認同他的感受。看似蜿蜒無止盡的山腰曲巷、古樸石牆佈滿鮮綠地衣,高架道路凌空騰起,依山而建的樓廈建築長年備受雨水欺凌,黯然落下一滴滴灰褐色的眼淚。許多人眼裡,基隆多雨潮濕的氣候與雜亂市容惹人詬病。但在藝術工作者的心目中,歷史悠久、坐擁天然灣澳的基隆,無不時散發著難以言喻的恆久魅力。
時序拉回2013年,盛夏。沒有濕氣干擾的基隆,陽光耀眼到難以直接張目對視。忘記是什麼動機驅使,我跟兩個大學死黨相約去基隆「走山」── 從信二路的中正公園牌坊起登,再從二砂灣砲台下山。其中一個死黨是基隆在地人,他稱以前戶外遠足時,就走過這條路線。
從忠烈祠逛到中正公園的沿途,早覺會、卡拉OK、私人開發的小花園遍布,來此運動的市民不在少數。看來這座比鄰港灣的小山崗,已經與基隆人的日常生活難以分割了。
中正公園還保存日據時期的基隆神社殘跡。立體停車場對面的公園入口牌坊,依稀可見昔日鳥居的影子;穿越牌坊拾級而上,陡直寬敞的石階,為昔日參道。中途的小廣場還有胡適於1953年訪問基隆、親自手植的波蘿蜜樹。
續行,遠望盡頭的忠烈祠,朱紅柱樑、飛簷迴廊,金黃色琉璃屋頂上的青天白日黨徽特別顯眼;前人捐獻、字跡斑駁的石燈籠,兩頭狛犬遙遙相望,以及後頭的本殿,神社格局清晰易辯。如今,保有原汁原味舊跡的神社主體除了桃園,花東若干地區,其他多已改建成黨國底下的亡魂靈堂。從忠烈祠取右濃蔭蔽天的小徑而行,行走其間,明媚的日光在綠葉間繞射,餘下的碎片灑落一地,是陽光積成的水窪。
往山上走,基隆港的視野映入眼簾,叫人心曠神怡。
十分鐘的腳程,來到人們熟悉的主普壇。中元節乃基隆鬼月宗教盛事,王小棣執導的《魔法阿嬤》完美善用了這個題材,卻因金馬獎評委怪力亂神之說,讓這部台灣難得一見的動畫佳作蒙上陰影。雖已平反,卻也因此扼殺台灣創作者的想像力。
沿著山間道路直行,地勢逐漸攀升,中正公園的大佛禪院就在不遠處了。
中正公園最早是日籍社會實業家石坂莊作 (1870-1940) 開闢的私人庭園。來自群馬縣的他,為人熱心公益,並對基隆的教育建設貢獻良多。除了曾任台北州議員之外,1903年,他創辦全台第一所私立職業學校 ── 基隆夜學校 (今光隆家商)。最為人稱頌的是,1909年在基隆義重橋畔,創立「石坂文庫」(Ishizaka Library),讓知識普遍於民間,開啟台灣現代圖書館事業先河,因此被譽為「台灣圖書館之父」。1940年,病逝基隆,可以說他將畢生的心力,全都奉獻給了雨港。
隨後國民政府遷台,某謝市長特別想討蔣總統歡欣,不但公園特以「中正」命名、聯繫道路取做「壽山路」,理所當然地這處山頭就叫「壽山」了,無不散發濃濃的馬屁味。
在那個旅遊觀光不發達的年代,中正公園是基隆最具代表性的老字號景點,時常出現在明信片上。今日再訪,儘管人造設施及佛像已不符當今審美,但思古懷舊之情竟油然而生。多少前人像我們這樣駐足山巔,吹風賞景,享受難得的浮生半日閒?
觀音佛像是基隆港東岸最顯著的地標,高達22.5公尺,雄偉壯觀。1974年的時候,她可是基隆市民票選出的新八景之首呢!
觀音佛像前的偌大廣場,同樣是居高臨下、眺望基隆港及市街的絕佳地點。
告別中正公園,往二砂灣砲台的方向移動。翻山越嶺,沿途欒樹開出金黃色的花、蟬聲不絕於耳,遠方層疊的厚實積雲,濃烈的夏日氣息叫人迷醉。
途中經過一處佔地迷你的役政公園,是全台首座結合陸海空三軍除役武器裝備的公園。在這裡,除了可以看到各式國軍退役的現代戰爭兵器之外,還能見到身經百戰、彈痕累累的百年古砲──尤以清朝巡撫劉銘傳時代保存至今的「阿姆斯托朗後膛鋼砲」,最具歷史價值,它是目前台灣極少數由清代遺留至今的巨型真砲。
名列國定一級古蹟的二沙灣砲台,正是說明台灣戰略地位日趨重要的見證者。
基隆 (雞籠) 於清代中葉已降,漸成臺灣北部重要門戶。1840年(清道光20年),中英鴉片戰爭爆發;次年英軍進攻基隆,但為守軍英勇擊退,使英軍無功而返。自此,基隆的軍事地位受到清廷重視。
臺灣道姚瑩相度基隆形勢,建議於東岸正對口門之二沙灣築砲台,此為二沙灣砲台建立緣由。今日較具規模的二沙灣砲台,是基隆在中法戰爭飽受摧殘、劉銘傳鑑於鞏固基隆海防的重要性,下令擴築新式砲台,並禮聘德國人監造,分營盤和砲座區,以禦北台門戶,題曰「海門天險」。
林木扶疏的靜謐小徑,直通砲台核心。 |
走進砲台區,綠草如茵,彈藥庫殘跡遍布其中,卻已嗅不到戰爭的烽火連天。
仿製的古砲顯得格外逼真。
從砲台遠眺,整個基隆港北面一覽無遺,所有貨櫃輪船無不在射程之內,不愧為扼守北台灣要津的重要堡壘。
海門天險的護城城門,氣勢雄渾、題字蒼勁。
營盤區遺跡 |
二沙灣砲台地勢險要,屬高地砲台裡的「抱山式砲台」。不同於一般砲台,砲台建在地勢較高的臨海山頭,營盤設計在背海面地勢較低之處,海上來犯敵艦的砲彈只會打到山崗向海的一面,或越過山頭落到谷底,很難擊中營區。
此外,二沙灣與位於外海口門的社寮、白米甕構成鐵三角防禦網,鎮守基隆內、外港。
步出二沙灣砲台的主入口,往回基隆市中心的中正路而行。原本打算要去公路對面的民族英雄墓,但因興建快速道路,暫遷他處,因此這回無緣相見了。
沿途經過一處荒廢眷村,非常有韻味,不知是否安在?
順道經過、矗立於中正路及中船路112巷交叉口的北白川宮能久親王碑,用以紀念日本軍人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台灣於甲午戰爭割讓給日本,他是當年日軍接收台灣,所派任的攻台將領之一。
1847年生於京都的北白川宮能久 (1847-1895),為北白川宮家第二代,於1858年賜名能久親王,曾赴普魯士 (德國) 留學、修習軍事,之後擔任陸軍近衛師團長。
日據初期、台灣民主國成立,能久親王率領近衛師團進攻台灣,攻下台南一週後,總督府發佈北白川宮能久因感染瘧疾而病死,並將遣體則運至豐島岡墓地國葬;但是,當時台灣人並不相信,認為能久親王是被佳里的抗日民軍所殺死,當時政府會偽稱親王死於瘧疾,是怕影響日軍軍心。
由於死因眾說紛紜,往後日本統治台灣的五十年間,能久親王被神格化,台灣神社更有能久親王為主祀的神祇;台灣光復,北白川宮就被遣出,移至北投善光寺。
這座洗石子工法打造的紀念碑所在位置,即為當年能久親王接收台灣的駐紮處。1933年8月15日,基隆市尹(市長)桑原正夫為表彰能久親王之功績,於駐紮地舊址旁建碑,紀念北白川宮征台的功績。同時,還聘請臺北帝國大學總長幣原坦題寫「仰皇猷」三字,刻於御遺蹟地後方山壁,展現「仰慕親王風範」之意。
如今,「仰皇猷」刻字尚在,現早被蓊鬱綠樹所掩沒;紀念碑上頭,碑文遭後人破壞 ── 這些帶有民族情緒的蓄意破壞,也已昇華成為歷史記憶的一部分。
這趟有大學死黨陪伴的基隆漫步,從中獲得的感受,見仁見智。但最珍貴美好的,就屬那年陽光燦爛,無憂無慮、一去不返的夏日時光。
是年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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